伶歌蜉蝣人

[钟离/公子] 融岩-2


“我该怎么称呼您,先生?”

年轻人来到往生堂,钟离正在桌前观察一个瓷瓶,那瓷瓶烧得好,纹路宛如碎玉,他抬起头,便看见对方弯下了腰,看着他面前的瓷瓶,很是好奇的样子。

“真好看,这纹是怎么烧出来的?”


这就是女士同他说起的那个人了。

钟离想。

按照凡人的礼仪,他起身致意。钟离看着对方,那双蓝眼睛如一汪净水。

钟离感到一丝兴趣,这个孩子和冰神其他的信徒不同。


“我叫钟离。”

他回答说,对方笑了笑,朝他伸出手来。

“叫我公子就好,钟离先生。”

钟离点点头,“公子阁下。”

公子笑出了声,“您还真是正经。”


他们那天相谈甚欢,之后钟离还带了公子去新月轩吃饭。

饭桌上,公子看着钟离,“有没有人和先生说过,钟离先生长得很好看?”

这话在他意料之外,钟离摇摇头,“长相不过皮囊,不甚重要,若有,我大概也不记得了。”

公子看了他一会儿,“可惜。”

他突然说。


“什么可惜?”

钟离问道。

而公子没有回答。


——人心与这璃月港一样,无论过去了多少年,无论看过了多少事,也依然有钟离先生不知道,也想不到的角落。


钟离坐在往生堂的桌子前面,用一根新的竹篾,替换折断了的那根。托克目不转睛地盯着钟离的一举一动,而达达利亚站在博古架前面,瞧着上面摆着的瓷瓶。

瓷器长久,人事不与它相关,上次它目睹二人初次见面言笑晏晏,今夜它也只是静默地瞧着他们相对无言。


钟离在修风筝的间隙里抬头看达达利亚,他刚刚才从托克那里知道,今天的达达利亚不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冰神的利刃,在托克的口中,他的哥哥甚至不叫达达利亚,而是阿贾克斯,是来自至冬国的玩具推销员。

手上最畅销的玩具是钟离手上的——

独眼小宝。

钟离忍俊不禁。


“大哥哥又在笑什么?”

托克问道,凑近了钟离,小声问道,“嘘,小声点,我问你啊,你是不是其实认识我哥哥?”

钟离诧异,犹豫一会儿反问道,“为何这样说?”

托克眨了眨眼睛,“托克可是很聪明的,哥哥打架厉害,你拿了他的面具,他却没出手,所以我想,你应该不是个陌生人。”

男孩看了看面前的风筝,“而且,哥哥卖玩具,你会修玩具,你们一定认识。”


逻辑严密,有理有据。

钟离抬头看了一眼在房间另一头的达达利亚,小声回答托克。

“我……的确认识你哥哥。”

小男孩顿时严肃起来。

“那么,你快告诉我,哥哥为什么不开心呢?”

男孩有些难过,“虽然他不说,但是我知道……是不是托克擅自跑来璃月,让他生气了?”


“我想,你哥哥不会生你的气。”

钟离回答道。

男孩又问,“那是哥哥在璃月过得不好吗?他在这里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朋友?”


钟离顿住了。

他没办法以真相来回答托克的问题,也无法欺骗一个幼小的凡人。


不管达达利亚在托克面前描述得如何,但达达利亚想来过得不好。

岩神之死,所有罪责推在他身上,凝光因此对至冬外交官不断施压,至冬的官员和公子的同僚都为他的行为而不满。


在璃月,他是导致了混乱和神明逝去的异乡人。

在至冬,他是给冰神造成麻烦的执行官。


而造成这一切,是因为他利用了达达利亚的缘故。

因为达达利亚信任他,他的计划才得以推行得那样完全。


达达利亚有没有朋友?

之前与现在,答案完全不同。


钟离将修好的风筝递给托克,“托克可以自己去外面玩一会儿吗?大哥哥有话和你哥哥说。”

托克看了钟离一会儿,嗯了一声,拿着风筝出去了。


钟离走到达达利亚身后。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要拔剑了,摩拉克斯。”

达达利亚转身,钟离看着他。


今夜以来,太多他未见过的达达利亚,钟离后退了半步,青年看着他,神色冷淡,“谢谢你为托克修好了风筝,我该带他回去了。”

“我以为你已经回了至冬。”

钟离说。


“托克突然来了,我不能不带他逛逛这繁荣港口就带他回去。”

达达利亚回答。

“你说完了吗?”


钟离皱眉,却还是说道。

“对不起。”


公子发出一声轻笑。

“为了什么?”

钟离看着他。

“我欠你一个道歉,欺瞒了你,是我的不对。”


公子笑了笑。

“互相欺瞒罢了,我对你也不是全然坦诚,摩拉克斯,你不必这样。”

他耸耸肩。

“在女士面前说的那些,你不用放在心上,道歉不必,道谢也不必,现在,你说完了吗?”


“既然你不接受我的道歉,那么,我愿意为你做一件事。”

钟离说。

公子张大了眼睛。

“什么?”


“一件事。”

钟离说,“只要以我目前的力量能够做到,并且不违背我的原则。”

“我不需要。”

公子回答,他绕过钟离,忽地被岩神抓住了手腕。


“我需要。”

钟离脱口而出。


公子良久没有说话,他看着钟离,神色不知是好笑还是讶异,他的表情叫钟离困惑,就连钟离自己,也为自己为何要这样说而感到困惑。


“为什么?”

达达利亚看着他。

“我是……契约之神。”

钟离说,“我,需要对你公平。你有何求?”


其实他心底已经有一个答案。

达达利亚一定会想要跟他比试。

至冬最强的战士,必定有和神一较高下的野心。


“摩拉克斯。”

公子湛蓝的双眼看着他,突然说道。

“归离,是什么意思?”


这问题在他意料之外,可今日他已经被荧问过一次,因此自然而然回答。

“离民归乡,如倦鸟还家,此后安居乐业。是为归离。”


公子笑了。

他笑得停不下来。

青年弯下腰去,笑得歇斯底里,几乎笑出了眼泪。


“你真的,你果然,你不明白。”

他抬起头来,擦掉眼角湿润的一点,看着钟离。

“摩拉克斯,我太好奇了,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吗?”


他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贴着钟离的耳朵,轻轻说道。

“归为归终之归,离为钟离之离,她告诉她的子民,那是你同她的名字。”

“跟你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或许是怕你不愿吧。”


“你怎么会明白呢?”

达达利亚看着钟离握着他手腕的手,忽地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不要点什么就不能走,那么,一个吻。”

他说。

钟离愣住了。


“什——”

达达利亚倾身向前,轻吻了一下钟离的嘴唇。

与此同时,一把水做的利刃,狠狠扎穿了钟离的胸膛。


“你还清了。”

达达利亚说,拽开了钟离的手。

“现在让我走吧,摩拉克斯。”


往生堂里安静得很。

钟离仰躺在地,胸前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没有了神之心,他依然是神。

凡人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水刃很冷。

达达利亚的手很冷。

他记忆里明明不是如此。


黄金屋里,那条他变幻出的龙,可以传递一定的感觉。

达达利亚的手穿过他时,明明是极其温暖的。

战斗中热血鼓动的青年,连指尖都滚烫,心跳顺着凡人的肉体之躯传过来,几乎侵染进龙那比磐石还要坚硬的鳞爪。


——说起来,那时候公子的手都穿过你啦,那是什么感觉?


他感觉到生命。

钟离想。

是他无数次行走人间都不曾明白的,见过了无数凡人都不曾拥有过的。

如海浪般澎湃鲜活的生命。


甚是遗憾,他想,哪怕有一颗石头做的心也是好的。

可活了六千年的自己。

或许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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