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歌蜉蝣人

[古剑二丨瞳沈] 疏狂 7-8

8是新更,阅读愉快。


七.

 

沈夜伸手接过,那盒子是用石头雕刻成,上面是流月城常见的叶纹。不知在暗格里放了多久,没沾染上一点这殿内的热气,凉凉沉沉地压着他的手心。

他看向瞳。

“这是什么?”

瞳回答:“大祭司打开看便是。”

沈夜手指按住盒子边缘,将它沿着两侧凹槽慢慢推出。里面的东西慢慢显现出来。

 

是密室的钥匙。

沈夜愣住,神色复杂地看向瞳。

“这是什么意思?”

他问道,将那钥匙拿出来,方才意识到这不是他几年前给瞳的那一把,而是另外熔铸出来的一把。

瞳不答话,他看着沈夜将那钥匙握在手里,如他所料地朝他投来疑惑目光,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勾。

 

“大祭司哪日得闲,去密室看看便知道了。”

沈夜一挑眉。他事务繁忙,实在许久不曾去那密室。他不大喜欢瞳这一刻的故弄玄虚,却又不想拂了瞳难得的兴致,于是将那钥匙收回盒子里。

“那么便多谢。”他回答说。

 

瞳转动轮椅,回到桌子旁边,将一份写好的药方拿给沈夜过目。

“本想明日里议事的时候呈给大祭司,然而……”他微微一皱眉,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自己的腿:“明日怕是也不能去。”

沈夜假装没看到瞳的动作,他接过药方,细细看过,望向瞳。

 

“这是延缓病症的药方。”他说,舒缓了声调。

“可已找人试过了?”

瞳点头,“谢家三人,风家七人,离家五人,共十五人试了药。除却有四人试药时已奄奄一息,药石无用,其余人均有缓解。”

他递出一本册子,“记录在此,大祭司可要过目?”

沈夜摇头,“不必了。”

他沉吟一会儿,“这样的效果,已是很好。”

瞳不置可否,沈夜探询地望着他。

“怎么了?”

 

瞳开口说道。

“其中有一味药,流月城中少有,若无法破界,这药想让这城里人人都能使用,不容易。”

沈夜微微皱眉。

“从贵族中用起,先治疗贵族与高阶祭司中患病者,是常有的做法。”

瞳说道。

 

沈夜摇了摇头,将那药方递还给瞳。

“大祭司的意思?”

瞳抬眼望他。

 

沈夜拂一拂袖。

“那味药材我已记下,不出这两日,就将城内有的,都送来给你。你将药制造出来,送去我那里,我自有处置。”

瞳行了一礼,银发随他动作从他肩上流下。

“属下遵大祭司谕令。”

 

沈夜正准备离开,忽地从外头传来了爆炸响动。沈夜眉头一跳,很快便有华月遣来的低阶祭司,出现在了沈夜和瞳面前。

“启禀大祭司。”

低阶祭司垂着头,“大祭司之徒谢衣,又……”

 

“炸了偃甲房?这是第几回了?”

沈夜语气里面满是无奈,还有一丝恼火。

“他可无事?”

低阶祭司摇摇头:“虽然未受任何外伤,但是却失去知觉,谁……谁也叫不醒。”

沈夜和瞳对视一眼,均是有点意味深长。

 

“将他带过来。”

低阶祭司得了沈夜的谕令,幻出法阵消失。不一会儿,便将谢衣带了过来,放在七杀祭司殿的矮榻之上。

少年脸上黑一道灰一道沾了尘,发尾和刘海也被烧焦了些许。沈夜弯腰低头看着他。

少年的眼睑不易察觉地紧张的颤动了一下。

 

沈夜摇摇头,声音低沉缓慢。

“既然原因不明地沉睡不醒,怕是需要让七杀大人治上一治。”

他看向瞳,瞳挑一挑眉,十分配合地转身便向着摆满了制作傀儡的工具的石桌挪过去。

“属下遵命。”

 

他回答道,弄出些响动来,仿佛拿了银光闪闪的小刀,又滑到谢衣面前。

“不知大祭司想要如何治疗谢衣?这般毫无知觉,怕是已经不中用了,不妨做成傀儡?”

他声音平淡,沈夜低头看着谢衣,少年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下一秒就像要跳起来。

 

瞳悠闲地磨着手里的刀,谢衣绷得像殿外冻硬了的石头。沈夜抿了抿唇,眉眼不动,表面上严肃得很,毫不犹豫地将嘴角的笑意压下去。

弄成这副模样,简直胡闹,他想。那般拙劣的演技,当谁看不出来?若不是大概知道谢衣是为了什么才弄炸了偃甲房,这般假装受伤混过惩罚的伎俩,沈夜怕是会罚他在大祭司偏殿跪上三天。

此刻吓一吓他,已是轻了。

 

不过他没想到瞳如此懂他,一个对视,瞳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感觉还不错。

沈夜难得的玩心大起。

“仅仅做成傀儡太过无趣,瞳,你不是说,你研究了新的蛊虫,不妨在谢衣身上试一试。”

他淡然说道,瞳欣然点头。

“也好,那属下这便开始用蛊,多谢大祭司——”

 

“师……师尊救我!”

谢衣终于按捺不住,跳起身来横抱住沈夜腰身。少年身量已比过去高了不少,脑袋已经接近了沈夜肩膀的部分。谢衣行为其实早比过去要稳重,与沈夜言语上虽是亲近,肢体上却再没有儿时的毫无顾忌。这会儿是真的被吓住无法再想其他,才把这小时候的习惯卷土重来。

谢衣整个人躲在沈夜身后,惶惶然望着坐在轮椅上的瞳。

瞳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谢衣何等聪明,三两下便想清楚,这是他师尊和瞳一起给他的教训。一时之间,脸色从惊恐到愤慨,看了沈夜一眼,又有点心虚。

 

“哦?你终于醒了。看样子,也不是全无知觉,谁也叫不醒。”

沈夜瞥过去一眼,谢衣连忙松了手,单膝跪在沈夜面前。

“弟子知错,不该假装受伤昏厥,令师尊担忧,劳……七杀大人费心。”

沈夜低头望他。

“每每都是知错,却总是不改。谢衣啊谢衣,你告诉为师,最近术法修为如何?刀法可曾每日修习?”

 

谢衣一愣,继而笑起来。

“若是为这个,弟子虽然忙于……一些重要的事情,刀法与书法却无一日荒废。”

沈夜叹口气,伸手将谢衣拉起来。

“罢了,今后当心些,这几日你就住在大祭司偏殿,等偃甲房和你那屋子修好再搬回去。”

谢衣顺着沈夜拉他的力道站起身,眼睛亮了一亮。沈夜显然是不生气了,面对着不生气的沈夜,少年的胆子立马大了起来。

“谢师尊!”

他笑眯眯地站直了身体,这才转向了瞳。

 

“瞳大人竟然会和师尊一处吓唬我。”

他半是不可置信,半是心有余悸地望着瞳,瞳淡然回望,将手中的刀具放回原位。

“谢衣,你若是不装死,我也不需要吓唬你。”

他淡淡地说。

“不过,我最近材料确实匮乏得很。”

他看着谢衣,隐隐有些可惜。

 

“种上蛊虫,做成傀儡,这般可怕,我还是不奉陪了。瞳大人偃术高超,医术亦是出类拔萃,为什么不做些更好的事情?”

谢衣又下意识往沈夜身侧靠了一靠,全然忘了他师尊也是这吓唬他的计划中的一部分。瞳似笑非笑望着谢衣,这少年有颗太阳一般的心,对他的师尊也全然地信任和依赖,虽然顽皮跳脱,时常闯祸,到底还是善良宽和。

这大概是件好事,他想,如果他们所有人都有未来。

 

 

八.

 

 

“谢衣,什么是更好的事情?”

瞳心平气和地望着面前十四岁的少年,那渐渐拔高的身量让坐着的瞳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谢衣的视线,沈夜从旁望着他们,他的眉头微微攒起来,对这谈话的走向有些疑虑。

他一贯主张保存他徒弟的那份天真,那善良的念头不顾流月城的寒霜兀自发光,像个小巧脆弱却又五光十色的气泡,而此刻瞳将那气泡托在手心,他不知道瞳是打算将它戳破,还是将它留下来。

瞳察觉他视线,转过头,和沈夜对视,一瞬间的对望,沈夜从他的视线中看不出什么,然而那一贯冷静的眼神却叫他放心。

他于是不说话,选择相信瞳。

 

谢衣对自家师尊和瞳的沉默交流一无所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当然是让每个人都过得更好,不冷,不病,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他脸上露出了笑容,瞳也微微笑。

“人一死了,自然不会冷,不会病,傀儡虽受人指使,但没人指使他们的时候,也大可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没有让他们更好吗?”

谢衣睁大了眼睛。

“瞳大人尽说些歪理!”

他抿了抿嘴,眉头一皱:“可那样他们根本就不能算是活着,前尘忘尽,哪来的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自己的愿望,都记不清,想不起。”

 

“谢衣!怎可对瞳这样说话?”沈夜忍不住出声低斥。

瞳并不为谢衣的言辞激烈生气,他看着谢衣,点一点头。

“你说的不错,谢衣,那样根本不能算是活着。”

“死后的不冷不病毫无意义,死后的傀儡没有愿望,他们的心充斥蛊虫,不再跳动。”

他平淡地望进谢衣的眼睛里。

“活着,才是一切更好的前提。”

 

他的声音低沉,将这简简单单一句话镀上色彩,那色彩是灰色,如铅的沉重,如钢铁般的坚硬。他在述说一个理性事实,在达成一切之前,先要活下去。

谢衣感受到那份沉重与坚硬,却不能完全理解瞳这样说的意思,那五光十色的气泡擦着钢铁和铅块飞过,险险地保住了它自己。

他抬头望着沈夜,沈夜默然不语,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时候不早,谢衣,今天和瞳大人的谈话便到此为止。偃甲房炸了的事情,为师暂不追究,但明日为师会考你术法刀法,你若不成,便给我去生灭厅整理三个月的典籍。”

谢衣自知理亏,点点头,认真向沈夜行礼。

“徒弟知道,那么,徒弟先告退。”

他从七杀祭司殿的门口离开,沈夜略多留了一会儿。

 

“我原本以为,你并不执着于生死,瞳。”

沈夜开口,瞳已转回桌边,拿起银色小刀划破手指,凤凰蛊的蛊虫是金红色的,顺着血液涌现,在伤口处翻滚如织就肌肤,瞬时那伤口消失无踪。

“我并不执着,不过是谢衣问起,多说了两句,大祭司不必在意。”

瞳平淡地回答,拿起笔在卷册上记录下几笔,没有听见沈夜离去的声音,他抬起头来,见沈夜依旧看着他。


“你之前很担心?”

他说道,“担心我会同他说得太多,打碎了那孩子一番美梦。”

沈夜一笑,“谢衣很聪明,他的美梦,未必不能成真。哪怕不能……他也不过是个孩子。”

他不会永远是个孩子——瞳望向沈夜,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沈夜看向瞳,“我只是不明,为何我从不曾对你提起,你却知道得那样多。”

他的眼睛幽深,“你那样坚持活着,仿佛看到了我烈山一族必死的结局。”

 

“大祭司大人。”

瞳平和地呼唤沈夜。

“我们一族,是上古的遗民,靠着被封印在这九天之上,才逃过下界浊气扫荡的那千百年存活至今。彼时救我们的,今日变成我们的牢笼。”

他冷静地回答:“这世上早已没有烈山部人的位置。我们终究要消亡在这人世间。活着的确十分重要,但我对我们并不抱希望。”

他的偃甲手指敲击着轮椅,“这疾病便是我们必将灭绝的证据,这证据几多苦痛,大祭司怕是没有属下清楚。”

沈夜欲言又止,他挥一挥袖子,垂下视线望着瞳。

他难得有一瞬间安静得近似于温和的时刻。

 

“瞳,你知道太多,又一无所知。”

他轻声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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