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沈丨乐夏]回暖04-06
04
沈夜端详着乐无异,突然伸出手抬起了对方的下巴。
“原来是你。”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兴味的笑容,语气平淡:“大话谁都会说,到最后,大多数都叫人失望。”
“你……!”
乐无异想过沈夜不会理他,却没想过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动作,他被沈夜说得生气,正想反驳,被夏夷则拦住了。
“无异。”夏夷则抓住乐无异的手,正过身子来面对着沈夜。
“是我们唐突了,在试镜之前打扰了沈先生实在抱歉,我是夏夷则,这部电影的男二号候选之一。”
夏夷则说着,眼睛却始终盯着沈夜捏住乐无异下巴的手,礼貌的语气下面,就带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怒气。
再得体,说到底是年轻人。
沈夜嘴角弯了一下,他松开乐无异,转而看向夏夷则。指头往对方侧脸凑过去,又不真的挨着,虚划了一下。
“你长得很好看,演技如何?”沈夜视线余光扫过乐无异那快要暴跳的样子,感到微妙的愉悦。
瞳扫了一眼电梯的楼层,悠悠然对沈夜说:“你这么冷冰冰地调戏人,夏小公子要冻坏的。”
被人看见,公关团队要加班,瞳在心里说。
沈夜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角,手还未及收回,电梯便到了楼层。
门打开的时候,站在电梯外的那个人,看到的便是沈夜的手仿佛恋恋不舍地徘徊在夏夷则侧脸的一幕。
瞳看到门外的人,将惊讶掩饰过去,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谢衣。”
沈夜也看到门外的人,他一愣,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同时,听到瞳叫出谢衣的名字,乐无异回过身去。
棕色头发的大男孩看到站在门口一身白衣的他的老师,立马露出一副见到阳光和救星的表情。
“老师!”他三两步踏出电梯,转身对着沈夜,又是生气又是不满:“沈夜他,他居然调戏了夷则!”
被乐无异拽住袖子的谢衣,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精彩万分。
“无异,你小声一些。”谢衣皱着眉头无奈地笑了一下,此时夏夷则走出来,也站在了谢衣面前。
“谢衣老师,无异说错了。”夏夷则表情平和,眼神却深了几分:“沈先生是轻薄了无异。”
“对!先是我,后是夷则!太过分了!”
乐无异连忙补充,一脸愤愤然。
“的确过分。”
瞳淡然点头,周围没有记者也无他人,他便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自动当了证人,点头表示乐无异说的一点没错。
“他对无异你……然后……还有夷则……?”
谢衣表情难掩惊讶,他对上沈夜目光,眼神复杂难解:“阿夜,多年不见,我倒是不知道,你……换了口味。”
他语调缓慢,竟仿佛有些调笑般的黯然。
“呵,谢衣,我要做什么,还要跟你解释不成?”
沈夜哼了一声,走出电梯。乐无异和夏夷则被谢衣指挥着,先去了试镜的会议室里。
“这次的导演,是你的学生?”
他在错身而过的时候问谢衣。
“算是吧,都是机缘巧合,无异是个好孩子。”谢衣点头。
沈夜勾起嘴角:“好孩子和好导演,这之间,可有巨大的差别。”
“他不会叫你失望。”谢衣的语气平静。
“那你便最先应该教教他,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别凭着一腔热血横冲直撞。”
沈夜哼了一声。
谢衣看着沈夜,笑容更添了几分柔和无奈,他往前一步,挡在沈夜面前,他伸出手去,像是正常的久别重逢打招呼的样子。沈夜挑眉看他,嘴角往上划出一个极小的弧度,将讶异和嘲讽都表现得刚刚好。
他也伸出手与谢衣握了握,随即就松开了。
两人都有些沉默。
沈夜觉得自己做得不错,在谢衣的学生和周围的人面前,他给谢衣留了面子。
然而谢衣觉得很糟糕,沈夜那倏忽而至又消失的手掌的触感在他手心里残留着,鲜明得很,也消失得快——阿夜一点都不想碰到他。
压低了声音,说些什么,只有他们两个听到。
“阿夜见到我,只有这些想说?”
他比沈夜稍微矮了一点点,此时凑近了却不太看得出来,两人一黑一白,各自带着强大的气场,围观的人开始变得多了起来,有些人掏出纸笔却不敢上前。
沈夜仿若不觉,他望着谢衣,脸上表情不变。
“一别经年,怎么会没有感慨?”沈夜回答道,仿佛他马上就想将那些感慨翻出来叫谢衣看看,但他自然不会,这句话便折回了终点。
“谢衣,我更愿意不见你。”
谢衣露出一个苦笑,他看着沈夜的脸色开始表露出不耐烦,竟然下意识地想去拉沈夜的袖子。
“可我还有许多话,想和阿夜说。”
他没有伸手,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沈夜。
“我很忙,不必说了。”
沈夜从谢衣身边走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在走廊尽头的小会议室外面,制作人清和已然在等着他。
“清和先生。”沈夜点点头。
“沈先生。”清和微笑,“已经准备好了,从你的试镜开始。”
05
乐无异对沈夜这个人早有耳闻,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他看过沈夜几乎所有的电影。
脾气不好演技好,人缘不好长相好,经过了之前的那一番,他脑袋里就格外突出了前面的两个不好。然而乐无异是个专业的导演,他坐在会议室座椅的第一排,望着进入状态的沈夜的时候,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屏住了呼吸。
其他人也是一样,会议室里安静无比。
共迹同尘的剧本摊开在乐无异眼前,正翻到沈夜演绎的这一页,那是最后的终局,被囚禁在天空中的流月城民们被送到下界生活,城池坍塌,而犯下罪业孤身一人的大祭司站在坠落的石块之间,抬头望着逐渐崩毁的神殿,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然而,没有神殿,没有掉落的碎石,没有震动的大地,沈夜站在一个房间的中央,唯一拥有的是他自己,还有他的想象力。他抬起头,作为大祭司,他神情坦然地等死,不急不慢。
“这天地之间,曾有一人,与我心意相通,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他露出一丝释然微笑来,伸手入那面前的虚空之中,仿佛抚摸着谁人的面颊,那动作轻而又轻,像是告别。
“百年一瞬,罢了……这一切,也不过是一场幻梦。”
百年布置出一盘好棋,大祭司却将自己归入弃子。沈夜缓缓闭上眼睛,那表情不动声色,他释然了,却不是了无牵挂。在大祭司情绪的主导之下,有一个清醒的沈夜,他在分析,设想,揣摩,他演的这个人,在和他的城池一起走向毁灭之前,他还想见到谁?
脑袋里出现了一张脸,他将它具体清晰下去,变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那人的眼睛要在快乐时如暖阳,在深情时如春水,在别离时,冷如刀锋。
那个人要一直在大祭司身边,是苦寒之中的一丝暖意,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无论命运如何,永远,只注视着一个人。
沈夜放开自己的想象,看到的是谢衣的脸。
“初七,活下去,那河山万里,你替我看完。”
沈夜在戏里不避讳情感,他想着谢衣将这一场演完,演出了额外的痛与深情。
演完之后房间里没人说话,他借着这一小段时间,将他脑袋里出现的那个静静注视着他的谢衣,又一点一点地剥离出去。
等到他睁开眼睛,他看见乐无异长出了一口气。
“如何?”
他转而问清和,乐无异现在不像是能说话的样子。
制作人淡淡一笑,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合作,清和自然没有受到那样大的冲击。他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愧是你。”
沈夜点点头,“你能这么说,看来我尚且及格。”
清和笑了一笑:“这就是说笑了,拿着金球奖回来的人若还是尚且及格,外面那些人怕是要哭。”
沈夜摇摇头:“你也在意?那不过是个球。”
清和想了一想:“虽然只是个球,但金光闪闪,富贵好看。”
“……不愧是你,这么多年,一直没变。”沈夜失笑。
乐无异走过来,语气激动又诚恳。
“沈夜——我是说,沈先生,我觉得除了你,没有人更适合这个角色。”
沈夜看了他一眼,这孩子的心胸倒是宽大,身上燃烧的热情总叫沈夜觉得熟悉。
“那是自然。”他对乐无异说。
毫无意外,沈夜拿到了那个属于他的角色。
“那么接下来,我们去那边的大房间,你徒弟的角色由谁来演,要和你对戏之后才能决定。”
清和等着助手将桌上的文件剧本收拾起来,带着沈夜去了另一间会议室,里面熙熙攘攘坐了约有十个人,有新人也有成名的影星,沈夜环视一周,看见一两个旧人。
其中一个,便是谢衣。
别人或走或站,唯有他一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胸前别着一个号码牌,十一个人里,他排在第七个。几页剧本来来回回地翻,神情十分认真。
他的神情似乎无形给其他候选者造成了压力,谢衣的身边,难得自动留出了一块空白。
“老师看起来好严肃啊。”
乐无异和沈夜一起进来,他看着谢衣的表情,像是有些吓着了。
沈夜倒是一时之间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想了一想才意识到自己是见惯了。谢衣很久很久以前在试戏时候的常态就是如此,乐无异惊讶起来,他才觉得奇怪。
这些年,莫非没有一丝长进?
“你原来没有见过在片场的谢衣。”沈夜回过头去看乐无异,挑了挑眉。
“我……我是不常在片场见老师,但是平常老师试戏也不这样,”乐无异挠了挠头,“难道是紧张?不会啊,老师对这个本子实在是熟得很了。”
“哦?熟得很?”沈夜接着问,沧溟到底将这剧本提前多久给了谢衣?
“是,大约两个月前,我就被老师找去,问我有没有时间,来导这部戏。”乐无异回答:“我一看就喜欢上了,这个故事,不知为何,总想着一定要拍出来,好好拍。”
他不想在沈夜面前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出来,却又忍不住想说:“我还想和沧溟老师说,就把这里面的人物名字,设定得和演员的名字一样。”
“这又是什么道理。”
沈夜倒也不觉得莫名其妙,乐无异脑子里念头天马行空,这他看得出来,将演员名字和角色名字系在一起,大概是想要更深的感情共鸣。但是,这也得要角色和演员的性格相似些才能起到好效果。
“我也不清楚,总觉得,这个故事里,有份前缘。”乐无异再一次挠了挠头,呆毛在他头顶晃来晃去。“我知道这听起来挺可笑的,沈先生,你要笑就笑好了。”
前缘,确实可笑,沈夜想,不过是虚构的故事罢了。
但他没说出口,他不想这么说。
“……瞳与我的一位至亲挚友,与这故事里的七杀和廉贞祭司模样脾气相像。”
沈夜隔了一会儿才开口,乐无异的眼睛一亮,像是某种大型犬一般,沈夜对那副模样报以一哂:“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叫瞳在今天试戏结束后给你演一演。”
“瞳先生原来也会表演?”
沈夜一挑眉:“不,他只会做他自己……这就足够。”
“那,那好!我们先搞定这里!”乐无异自己都没发现他轻松将沈夜纳入了“我们”这一阵营。
“先请一号到房间中间来!”
06
比起沈夜的那场独角戏,这场对戏的情节轻松许多。
流月城尊神农为主神,常有祭祀,诸多准备,高阶祭司们需要与大祭司商量。他们现在所演的,便是祭祀前的一段。
沈夜看着面前冲过来的年轻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师尊!”
太过了,他想。
大祭司的弟子虽然年轻,但身为高阶祭司,又为大祭司亲手教导抚养长大,活泼归活泼,但却总不会大喊大叫地忘了礼数。
“怎么这时候才来,又在摆弄偃甲?”
他照着剧本上的台词说下去,年轻人笑一笑,表情惭愧。
“确实如此,弟子认罚就是。”
沈夜按照剧本上的反应,无奈了一瞬,眼神便柔和下来。
“既然知道迟了,用个传送阵法过来岂不方便,跑得这样喘。”
他伸出手,将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的人扶起来,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弟子担心师尊见不到弟子着急,一时……一时之下就忘了。”
沈夜与面前的人对着戏,眼角余光注意到乐无异和清和的表情,便知道这一个,怕也是不成。
“好的,卡。”
一段演完,乐无异叫了停。沈夜对面前的试演者点了点头,稍作休息。
“下一个,七号……谢衣。”
谢衣放下台本,站起身来,朝着沈夜的对面走过去,两人大约隔着十步远的距离。沈夜没有刻意避开谢衣的视线,谢衣也是,他们两人淡淡然对视一眼,各自进入角色。
他们快要五年没见,电梯口的相遇又是突然,谢衣忙着挽留住他,而沈夜忙着脱身,两个人都像是在交锋。这时候沈夜才意识到,谢衣看起来和过去大不相同了,那人身上跳跃的锋芒已经被岁月轻轻收敛起来,变成了温润内敛的另一种气质。
他看着谢衣像是看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和过去的日子不相干,和他试镜时脑袋里想的那个人不相干,仿佛看不透。
但这些都是小事,他不希望谢衣来演这个角色,那是沈夜的私事。作为演员的沈夜,可以抛开那些寻找一个能和自己有化学反应的“徒弟”,他知道这剧本里面大祭司和他的弟子之间那百年的纠葛何其深重惨痛,而相伴的那些日子又是何其美好安宁,几乎是那位大祭司那百余年间难得可以留以慰藉的东西。
演徒弟的这个人很重要,那个人不一定要和沈夜对角色的理解一致,但必须要心意相通。谢衣演这个角色年龄已是勉强,全凭演技和表达了。
他抬头,看着向他快步走来的人。
会是你么,谢衣。
“师尊!”
谢衣走到沈夜面前堪堪刹住,像个少年人似的猛地抬起了头。
这声师尊叫出口,屋子里便有工作人员暗暗吸了口气。
沈夜看着他走过来,单膝跪下。
不错,真是不错,他在心里想。不只是声音里的欣喜和尊敬把握得度,谢衣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眼睛亮起来的样子,竟是不可逼视的青春光华,像是时光回溯,叫沈夜也恍惚。
笑容自然而然出现在谢衣脸上,是只有被宠坏了的年轻人在宠他的人面前才会有的乖巧灿烂。谢衣就这么抬头看着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见到师尊是件如此让他开心的事,哪怕想到接下来是要受罚,也压不下嘴角的笑容。
沈夜看着谢衣,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下面的台词。
“怎么这时候才来,又在摆弄偃甲?”
他眉头皱起来,脸上有责备之色。
“嗯?”
他压下声音,身子稍稍前倾,盯着谢衣,那意思,是要这顽劣徒弟自己认错领罚。
谢衣又笑笑,眉目间闪过一抹愧色。
“确实如此,弟子……认罚就是。”
说是这么说,眼睛却时不时瞟一眼自己的师尊,仿佛在揣度着,对方是否真的狠得下心。
“……既然知道迟了,用个传送阵法过来岂不方便,跑得这样喘。”
自然是狠不下心的,哪怕看透了对方的小聪明——沈夜弯腰伸出手,扶着谢衣的手肘,让他站起来,他语气变得温和了些,说到底还是在疼惜自己的徒弟了。
谢衣的眼睛又亮了一亮。
“弟子担心师尊见不到弟子着急,一时……一时之下就忘了。”
也只有自己的傻徒弟会如此,作为大祭司的沈夜不由得嗤笑一声。
“好的,可以了。”
乐无异叫停的时候,沈夜还抓着谢衣的小臂,这一声叫沈夜从戏里走了出来,沈夜放开谢衣,准备去一旁喝水。
不想谢衣反手抓住了他的手。
“阿夜……阿夜觉得,我演得怎么样?”
他看着沈夜,眼神是清明的,说的话,却像是没从角色里走出来一般。
那内敛的光华没有了,不知是从哪段旧时光里拉出来了几分忐忑天真,惶惶然等着沈夜的承认,仿佛沈夜的一句夸奖,对他来说是天大的事。
沈夜心头一震,闭了一下眼睛。
“自是很好。”他答得很客观。
谢衣点点头,笑了起来:“能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所以,最后是你和谢衣?”
试镜会结束之后瞳开车送沈夜回他的公寓。他目不斜视地开车,沈夜单手撑在车窗旁边,看着外面。
“你看了试镜,瞳,你怎么说?”沈夜不答反问。
“呵。”瞳那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不知为何显得难以捉摸。
沈夜抬起一边眉毛,“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还是他,不是么?”瞳回答道,学着沈夜用问句回答问句。
沈夜不答话,瞳也无所谓。
不只是沈夜和谢衣,在场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他和他共演的时候,两个人表现出来的不仅仅是演技,还有某种真切的东西。
“是啊。”
沈夜将副驾驶座靠背放低了一点,闭上眼睛。
是啊,谢衣,果然还是你。